深夜的豫南田野,一盏孤灯在村卫生室亮起,村医陈战胜背着药箱冲进零下八度的寒夜中,身后传来妻子的叮嘱——“把暖手宝揣上”。
2024年深冬的凌晨三点,河南省汝南县韩庄镇和庄村卫生室的灯还亮着。陈战胜正背着药箱冲出房门,身后传来妻子陶新惠递来的保温杯。十分钟后,他们在积雪覆盖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留守老人王大爷家——老人突发心绞痛。
在这样的深夜,出诊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。二十一年来,这对大学生村医夫妻坚守在这片土地,成为近2万留守乡亲的健康守护者。

好人现象:残疾身躯撑起的医者仁心
在汝南县,一位位身残志坚的村医,用生命书写着感人至深的行医故事。
老君庙镇老胡庄村的邱长兴,3岁时因患小儿麻痹症致使左腿落下终身残疾,但他从未向命运低头。1982年,他在村委推荐下获得去汝南卫校学习的机会,毕业后回到家乡开设诊所。
“我是一名医生,病人的呼唤就是命令,争取时间就是争取生命,不论多大的困难,我就是爬也要爬到病人的面前。”这是邱长兴常说的话。
2012年夏天的一个夜晚,天空电闪雷鸣、暴雨如注。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宁静:“邱大夫快来呀,俺爸的胸口疼得厉害,头上直冒冷汗。”
邱长兴二话不说,披上雨衣,背起急救箱,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。由于天黑路滑再加上腿脚不便,他多次摔倒在路上,赶到病人家时已成了“落汤鸡”。但他立即投入救治,很快控制了病情。
梁祝镇南杨庄村的朱贺省有着相似的经历。1961年出生的他,在出生3个月时因突发高烧导致小儿麻痹症,左下肢落下残疾。
2018年2月的一个风雨交加之夜,朱贺省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得知有老人肺心病急性发作,他背起药箱,拿着一把伞就顶着寒风细雨赶往患者家中。
途中,伞被大风刮跑,他几次摔倒,一公里的路程走了近半个小时。赶到患者家中时,他浑身是泥水,脸都摔青了。完成救治后,他累得瘫坐在椅子上。

薪火相传:两代村医的精神接力
在汝南这片土地上,村医精神的传承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如果说邱长兴、朱贺省代表着第一代“好人村医”,那么陈战胜、陶新惠夫妇则是接过接力棒的第二代。
这种传承并非自然发生,而是源于年轻一代村医的主动求索。陈战胜经常专程上门向邱长兴拜师求教,不仅学习医术,更学习那种“爬也要爬到病人面前”的医者精神。
在一个雨后的下午,陈战胜骑着电动车来到老胡庄村,向邱长兴请教中医适宜技术在乡村的推广应用。邱长兴拖着残疾的腿,耐心地为他演示针灸手法,分享几十年积累的土方验方。
“邱老师不仅教我医术,更用行动告诉我什么是医者仁心。”陈战胜回忆说,“看到他拖着病腿仍坚持出诊,我们年轻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坚持下去?”
这种师徒传承超越了简单技艺传授,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。邱长兴常对陈战胜说:“我们当村医的,技术固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是要把病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。”
从老一辈的“三免四不收”到新一代的“24小时随叫随到”,从邱长兴的徒步出诊到陈战胜的电动车奔波,变的是行医方式,不变的是那份对乡亲健康的承诺。
这些村医的奉献不仅仅体现在急诊救治上,更渗透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。
邱长兴行医30多年来,始终保持着“三免四不收”的原则。村里的困难户、五保户到他那里看病,有钱没钱他都看,欠的药费累计已超过6万元。
孤寡老人张天福偏瘫,不能行走,邱长兴经常到他家看病、送药,从未间断。张天福欠了邱长兴近2000元药费,感到不好意思。
邱长兴安慰他说:“你就放心治病吧,我就没打算让你还。”老人听后,眼里噙着泪花激动地说:“虽说我没儿子,可你比亲儿子还亲。”
朱贺省40多年来接诊患者10多万人次,出诊6000多次,出诊行程近万里。他却从不收取出诊费,为当地村民减少诊疗费用数万元。
2011年,为了给全村2700多人建立健康档案,邱长兴一瘸一拐地到每个村民家中边行医、边宣传建立健康档案的好处和意义。
“一走就是一天,往往晚上才回来,腿脚都红肿了。”说起给村民建立健康档案的事,邱长兴妻子的语气中充满了怜爱。

好人根基:汝南土壤孕育的道德之花
“汝南村医好人现象”不是偶然的,它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和制度支撑。
汝南县文明委早在2017年就决定在全县开展向“中国好人”邱长兴学习活动。该县要求,要学习邱长兴身残志坚、热爱学习的奋斗精神,学习他心系患者、时刻把村民的健康牢记心上的大爱情怀,学习他行医济困、医者仁心的奉献精神。
地方政府也持续关心这些优秀村医。市、县、镇各级领导均多次到老胡庄村走访慰问,向被评为“中国好人”的村医邱长兴传达了党委政府对他的关怀与慰问。
在板店乡王庄村,县人大代表村医杨迪经常骑车穿梭在乡间小道,无论风雨,不分昼夜,“以简陋的医疗设备和有限的药品”,为村民们解决着各种病痛。
作为县人大代表,她积极为改善农村医疗建言献策,呼吁“加大对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投入,改善医疗设施和设备条件”。
这些村医的共同特点是把乡村医疗事业当作终身使命。朱贺省心里有一本健康日记,对全村2600多人调查、登记、造册、编码、分类,建立居民健康档案。
他对全村190多名高血压病、60多名糖尿病、10多名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建立随访制度,对456名贫困人口进行重点走访。
这些村医承担的工作已远远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诊疗。
陈战胜和陶新惠发展出独特的“中西医结合搭档”模式。陈战胜擅长中医把脉、针灸和中药处方,陶新惠则精通西医护理、监测和注射。
村民张大哥患糖尿病多年,血糖控制不稳。陈战胜为他制定“中药内服+艾灸降糖”方案,陶新惠则每周上门监测血糖,手把手教他注射胰岛素。
三个月后,张大哥的糖化血红蛋白从9.8%降到了6.5%,再也没去过县医院。
在疫情防控期间,邱长兴又主动加入村排查组:“我参加过‘非典’防治,有经验,我第一个请战。”
2020年春节期间,从除夕到大年初二这72小时里,他走遍老胡庄5个自然村,协助政府工作人员排查出武汉回乡人员19人,这期间回到家只休息了五个小时。
村医们还是空巢老人的“编外子女”。和庄村卫生所与韩庄镇敬老院仅一墙之隔,夫妻俩从入职第一天起,就成了老人们的“健康管家”。
每周二上午,陶新惠都会带着血压计、血糖仪走进敬老院,给32位老人做基础检查。
陈战胜则发挥中医特长,为老人们开设“养生小课堂”,教他们按摩足三里、拍打胆经。
现实困境:光环背后的制度短板
然而,在这些感人故事背后,汝南县乡村医疗体系面临着严峻挑战。
公共卫生经费管理漏洞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。在某镇,据村民反映,个别负责公共卫生的村医没有乡村医生证,却长期享受着公卫经费补贴。更令人担忧的是,个别村医既不懂医疗技术,也不会指导慢性病患者合理用药,一年四季不在村卫生室坐班,让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流于形式。
“他们只是每月让家人代替录入电脑数据,却照样领着公卫经费补贴。”一位村民无奈地说。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同村另外两位备受村民赞扬的乡村医生,虽然长期默默奉献,为全村留守老人和孩子提供公益健康指导,却没拿过一分公卫经费补贴。
人才结构老化与专业人才流失是另一重挑战。在2021年汝南县人民代表大会上,张楼镇卫生院工会主席张二梅提交了一份建议,指出“乡镇卫生院普遍存在医生年龄偏大问题,年轻的高学历医生又留不住”。
基本药物制度、绩效考核制度和医保总额控制的层层限制,导致卫生院的服务能力被进一步削弱。
其次,农村医疗设施和设备条件亟待改善。板店乡王庄村的人大代表村医杨迪,经常骑车穿梭在乡间小道,无论风雨,不分昼夜,“以简陋的医疗设备和有限的药品”,为村民们解决着各种病痛。

破解之道:寻找可持续发展路径
面对这些困境,当地政府和个人都在寻找解决方案。
“医共体”建设被视为提升乡镇卫生院服务能力的重要途径。2022年11月,汝南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闫金环带领调研组,先后到三桥镇、梁祝镇、金铺镇、留盆镇调研“医共体”建设运行情况。
调研组要求,相关职能部门要相互配合,协同推进“医共体”建设,不断改善乡镇“医共体”基础设施条件,全面提升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服务能力和水平。
通过创新管理机制、运营机制、激励机制等措施,让县城优质医疗资源下沉到乡镇卫生院,实现医疗资源配置合理。
人才培养和引进是关键。杨迪在县人大会议上提出了多项针对性建议,她建议“加强医疗卫生人才的培养和引进,完善激励机制,让更多优秀的人才愿意投身到基层医疗事业中”。
陈战胜夫妇的事迹在网络上引发广泛关注,舆论认为他们是“本土化人才振兴”的完美样本。
有评论指出:“乡村振兴,最需要的就是这样‘留得住、用得上’的本土人才。”
陈战胜夫妇的故事证明,培养并留住熟悉本地、愿意扎根乡土的优秀人才,是推动乡村振兴最为关键和可持续的动力之一。
朱贺省依然一瘸一拐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,他左下肢残疾却从未放慢脚步;邱长兴骑着电动车在村里奔波,车胎换了一个又一个;陈战胜和陶新惠的卫生室灯火依旧,随时准备迎接深夜求诊的乡亲。
夜幕下的豫南田野,村医们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,用仁心仁术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健康。
他们守住的不仅是乡村的医疗底线,更是无数农村家庭的希望。而那些公共卫生补贴管理中的乱象,正如一位村民所说:“不能让老实人吃亏,更不能让钻空子的人得利,否则谁还愿意真心为群众服务?”
“汝南村医好人现象”的背后,是个体道德力量与制度保障之间的相互博弈,只有当两个因素共同发挥作用,乡村医疗的健康可持续发展才能真正实现。而邱长兴与陈战胜之间的师徒传承,让我们看到了这种精神薪火相传的希望。(中实智库调研组)
《乡村实践录》专题统筹:曾裕忠


